第185章 闽粤古道铁衣犹带酒痕香

大宋绍兴二十一年仲春泉州港的海雾尚未散尽西郊外的官道上已传来辘辘车声。

马蹄踏碎官道上的尘土一行人三骑一车如离弦之箭般向南疾驰。

听风一马当先在前开路。

温酒酒掀起青布车帘一角望着远处蜿蜒向西南的驿路指尖在膝上轻轻敲着节拍额际两绺青丝被风吹得向后飞扬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布满忧虑的明眸。

青禾坐于左侧双手紧握小脸绷得紧紧的。

王朝阳坐在车辕前执鞭驾车神情严肃。

护卫于马车左右两侧的流星与追影两兄弟目光锐利如鹰隼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们此行直奔岭南。

姑娘该换药了。

青禾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将温酒酒从恍惚中拉回。

叫公子。

温酒酒低声纠正任由青禾将艾草汁涂抹在她颈侧。

为了掩饰女儿家的娇嫩肌肤这半月来每日都要用特制的药汁染黄面皮。

镜中映出个眉目清秀的商贾少年唯有那双眼睛还藏着闺阁女子不该有的锋芒。

郑伯父一家的境况一直是爹爹心中所念温酒酒深知爹爹身为地方大员一举一动皆在各方瞩目之下无法轻举妄动而自己或许是唯一能名正言顺又不过于引人注目地前往岭南替爹爹尽姻亲之责、全朋友之谊。

半月前温酒酒命人套了这辆榆木轻车。

车是寒衣阁特制桐油浸过的厢板可挡雨箭底板暗格藏着短弩、火折、三包雄黄药粉以及普济小和尚送的各种药粉药丸等甚至还有一瓮三年份的“雪里红”——那是她从临安带来被庄老头惦记许久、一直不舍入口的私酿爹爹还打趣她说关键时刻可用来压惊。

第一个来找她的令人意外——竟然是重伤刚刚痊愈的王朝阳。

“姑娘”王朝阳一进门就双膝跪地。

“属下听说您要去岭南带上属下吧属下这两年来几番出入岭南地头熟也有几个认识的人能说上话而且属下还会说闽南话去了那边可以充作译手也省却到当地寻人。

” 说罢眼神中露出期盼定定的望向温酒酒。

温酒酒作为一个不足十六岁且从未出过远门的闺阁少女即便博览群书毕竟纸上得来终究没有经历过。

想到这些温酒酒对王朝阳随行深以为然于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王朝阳再三保证：定将家中生意安排妥当不会因自己离开致使生意出任何差错。

此刻王朝阳端坐车前左手牵缰、右手执鞭打马前行。

拉车的是一匹七岁口的川南矮马个头不大耐力却好山路上能连续走六个时辰不卸鞍。

听风、流星、追影三骑随行三人俱是寒衣阁一流好手听风更是轻功卓绝少有人敌手上功夫也不在少阁主冷铁衣之下。

此次出行岭南冷铁衣因处理阁中事务早在十月末便回了临安特意留下听风给温酒酒支使。

流星和追影则是在温酒酒身边伺候惯了的一听要去岭南兴奋地嘴巴咧了几天。

他们骑的是闽北购来的“漳泉小走马”马头细、蹄甲薄日行一百二十里仍能保持“对侧步”能把人肩头的酒壶稳稳托住一滴不洒。

青禾端坐于温酒酒对面胸前斜背一只包袱包袱里一只乌木匣匣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十锭绍兴新印的“会子”在岭南诸州尚能七折通用比揣着铜钱轻便得多。

路线是正月里就定下的：出泉州南门先走陆路沿晋江沿岸向南过安海、同安入漳州界；再由漳浦、诏安擦着大帽山余脉抵潮州。

全程五百里若一路晴好六日可到；可仲春时节闽粤之交正是“桃花瘴”初生、“蜑雨”欲来的日子路上最不缺的便是麻烦。

温酒酒把路线图压在车窗的藤帘下那是一幅用鲛皮绘制的“驿程图”朱笔勾出的是官道墨笔点出的是私径蓝笔则是“弃道”——一旦官道被水冲垮便得抄弃道；弃道多毒蛇、山越若无三骑护卫单身客商十之八九回不来。

车队在辰时三刻准时启程。

王朝阳骑着枣红马行在最前这个从难民堆里被温酒酒选中的人才此刻背影像极了真正的领队。

温酒酒知道他藏青色褡裢里装着十二张盖有漳州通判大印的空白路引——那是用三船泉州蔗糖换来的通行证。

最后方的听风突然打了个唿哨三短一长这是寒衣阁联络的暗号。

她摸着袖中淬毒的银针那是冷铁衣临行前送她的护身之物。

寅末城鼓刚敲五更车出泉州水门时雨就下来了细如牛毛却寒得渗骨。

一行人行至漳州城南三十里的石榴镇夕阳将酒旗染成血色。

温酒酒在客栈门前勒马时明显感觉到几道黏腻的目光爬上腰间。

那是她故意晃荡的鎏金算袋里面除了铜钱还垫着铅块。

公子要两间上房？掌柜的指甲缝里藏着黑垢拨弄算盘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在她未曾注意到的柜台后闪过个戴帷帽的女子——袖口绣着寒衣阁的柳叶标记。

丑时的打更声刚响过两声。

温酒酒在黑暗中数着青禾的呼吸突然听见瓦片轻微的错位声。

她摸出枕下的匕首却听见隔壁传来追影压低的笑：三条杂鱼。

紧接着是流星特有的袖箭破空声以及人体滚落屋檐的闷响。

月光透过窗棂正照在青禾突然睁开的眼睛上那里面没有半点睡意。

汾水关的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米浆。

温酒酒摩挲着缰绳上父亲系的平安结看王朝阳将两锭官银塞进守军校尉的袖子。

广州府探亲？满脸痘疤的校尉突然用枪杆挑起她下巴小郎君生得真俊俏。

听风的剑柄在此时发出极轻的声那是寒铁剑出鞘半寸的声响。

她笑着露出染黄的牙齿：家母还在梅州等着喝侄媳妇茶呢。

校尉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染着烟垢的黄牙在雾里时隐时现。

当车轮碾过广东界碑时温酒酒回头望见汾水关的旗幡已缩成朱砂一点。

青禾正在重新包扎她磨破的脚踝突然指着远处山坳：姑娘你看。

薄雾中现出几间茅草屋顶有妇人正用竹竿驱赶偷食的山雀。

那姿势像极了娘亲教训偷吃蜜饯的自己她猛地攥紧缰绳马儿吃痛人立而起。

王朝阳的惊呼声中有温热的液体溅在手背——不知是汗水还是终于落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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